巴洛克時期藝術家-卡拉瓦喬

6月 12, 2008 dawning06 0 Comments

 巴洛克時期藝術家--卡拉瓦喬
﹝Caravaggio﹞﹝1571 ~ 1610﹞


作者:陳若漪

處在文藝復興晚期的卡拉瓦喬,在他的時代中宛如自己晚期常常畫的施洗約 翰。他率先在曠野發出了強烈的呼喊,看見那些被忽略的中下階層的需要,卻因 為超越了當下時代所能理解接受的程度,成為一種只能孤寂的先聲,要直等到下 一個時代,他所執著關切的價值中蘊含的意義,才會真正被看見。   

他為許多後來的藝術心靈開啟了另一個時代,他們在他那裡看見了用光線、 明暗表達戲劇性效果的可能,以之締造了輝煌的巴洛克,而他短短三十九年,奮 力燃盡般的生命裡,從畫中透露出的終極關懷與心靈起伏,更讓人不得不對藝術 心靈在實現自我與追尋永恆間的掙扎感到鎮攝。

關注社會底層的生命力

卡拉瓦喬是個生性叛逆又狂妄的人,他出生平民,許多在當時社會不被重視 的中下階級甚至流氓、賭徒對他來說都是生活裡重要的朋友。他經常畫這類的市 井小民寫真,一群喝酒作樂的少年,正幫人算命的吉普賽女郎,打牌作弊的賭徒 ....一方面總是試圖捕捉一個關鍵性瞬間的姿勢和眼神,來呈現人和人之間互動 及心理狀態,讓人一眼就看懂畫中的「故事」,另一方面也透過這種描繪,表現 他心中對這些小人物的關懷。  

早期的「玩牌者」就是當中很精彩的世俗描繪:不知人心險惡的黑衣少年低頭看著手裡的牌在思考,背後一個人猥瑣詭詐的,正瞪大眼睛歪頭偷瞄他的牌, 還邊跟桌子對面的莊家打手勢比暗號,莊家手上是瞄到暗號後趕緊在背後偷偷把 牌換掉,臉上卻完全若無其事般只專注著等待少年出牌。

透過對表情和姿勢的解讀,一個暗藏在檯面下的騙局就被活靈活現的展現在 觀者面前。卡拉瓦喬甚至把人身上的衣服、縐摺、帽子上的羽毛,到桌布上細小 繁複的花紋都精細完整的畫了下來,讓整個畫面帶了高貴的細緻感,幾乎感覺不 出這是在陰暗低貧環境中發生的故事。

他用繁複的技巧把市井小民表現的如此高貴,多少表達了為這些小人物們平 反的心情,這些平凡面容之下毫不矯揉造作的姿態,充滿了比優雅唯美更吸引他 的真實生命力。

神聖與庶民相遇的火花

當他開始接受委託轉畫宗教題材,他強烈的庶民關懷與信仰產生了碰撞。上 帝會如何看待這些不受重視的小人物?這些在俗世間與生活瑣碎纏鬥著的人們, 他們粗俗魯莽,或者單純無知不黯高深奧妙的知識,上帝是要求無知小民走進教 堂中理解祂的崇高神秘而仰頭頌讚?或是祂道成肉身,走進這些人的世界中,親 自與他們平凡的心靈碰觸,為他們帶來生命的扭轉?


1599《馬太蒙召》

「馬太蒙召」(1599)是禮拜堂中的祭壇畫,卻一反過去祭壇畫所表現的崇高聖潔感。風塵僕僕如旅人般的耶穌走進陰暗的角落,彼得陪著他,隱身在黑暗 中。耶穌的手指向一群稅吏當中的馬太對他說:「來跟從我!」,馬太訝異的指 著自己問他:「是我?我這個被人瞧不起的人?你卻要選我?」旁邊的彼得有些 半信半疑,手跟著指著問「真的是他?」彷彿回應著他們的訝異疑惑,耶穌伸出 的那隻手,帶著肯定的力量。「是你,就是你!」

這裡面的「蒙召」沒有被獨立出來的一片安詳與聖潔,而是在最平凡的人間 ,有個看似毫不起眼的人忽然走進一個髒髒陰暗的空間,叫了另一個不起眼的人 一聲。那個片刻那個人的訝異和疑惑跟任何人一樣。重要的甚至不是耶穌的臉, 而是神聖的光線照進黑暗中,在社會底層被遺忘鄙視的小人物被親自撿選。上帝 是召人出黑暗,入光明的上帝。


1603《多馬懷疑》

到了「多馬懷疑」(1603),多馬的懷疑和耶穌對他的寬容更是直指人心。頑固的多馬彎腰皺眉,凝神專注看著,手指幾乎整個伸進傷口中,粗魯一如無知 小民。耶穌親自抓住這個堅持除非親眼看見釘痕,用手探入肋旁傷口,否則絕不 相信他復活的人的手,讓他如他自己所堅持一般把手伸進肋旁那在十字架上被刺 穿的傷口。

沒有斥責,沒有憤怒,祂包容了他的懷疑不解。正是這種對人性軟弱的包容,讓多馬徹底明白,「真的是他,這真是我的上帝!」也是這種包容,帶給每個 卑微心靈莫大的激勵。縱使人有無法理解永恆意義的絕對限制,永恆依然願意伸 出釘痕之手,幫助人心成就那最後的信心跳躍。

流亡歲月

對庶民鮮明直接的關懷注定讓卡拉瓦喬在他的時代飽受爭議,加上他難以相處的性格讓他同時成為不斷惹禍上身的麻煩人物。不知是苦難總會找上藝術心靈,或是藝術心靈自身往往會不由自主的導向苦難?1606卡拉瓦喬因為自己無法控制的狂暴情緒犯下殺人罪,他逃離了羅馬。

離開羅馬,等於離開了安穩的生活,他成為一個待追捕的逃犯,從一地逃到另外一地,每當被發現,就要往下一個地方逃。就是在這個時候,他走向了另一個心靈階段。



1598年《以馬忤斯》


1606年所畫《以馬忤斯》

他畫了第二次的以馬忤斯,流亡前第一次畫時,桌上還擺著不少色彩鮮豔的食物,耶穌披著紅袍,年輕俊雅,和門徒高談闊論,到了第二次,只剩下簡單的麵包和水,殘破、貧困,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深深的憔悴,耶穌更是整個消瘦蒼老了一圈。他在幽微的黑暗中平靜而輕聲的談話,柔和而謙卑,周圍的人專注傾聽著,彷彿被他的話語碰觸到內心深處某些深層的需要。

 1605《戴荊冠》
 圖 1606《鞭打》

他還畫一系列耶穌上十字架前受苦的景況,黑暗中默然承受嘲諷凌虐的耶穌,與旁邊猙獰嘲諷著的人們,成為鮮明的對比。他被人藐視,被人厭棄,神情卻依然充滿憐憫。那彷彿明瞭人心一切苦痛,甘願為人過犯壓傷的面容,成為人在黑暗中的安慰和力量。因他受的刑罰,我們得平安,因他受的鞭傷,我們得醫治。

流亡讓卡拉瓦喬對憐憫悲苦、承擔苦難的信仰真意有更深一層的體會,不見得很戲劇性,很強烈震撼。過去走進世俗,撞擊引領人心的基督,如今以柔和謙卑之姿,和人心一同受苦,在患難給予安慰。

在靈魂的深淵尋找安息

流亡歲月裡,卡拉瓦喬一直等待著能趕快再回到羅馬,卻始終無法如願。漫長而焦躁不安的等待中,他讓自己成為大衛手中被砍下頭的歌利亞,猙獰而淌血。早期充滿狂歡自信,歌頌青春的希臘酒神形象在無止盡的心靈折磨後,成了輕易被打敗,充滿恐懼而身首異處的巨人頭顱。

在最黑暗絕望的深淵裡,疲憊的心靈要在哪裡找到意義與安息?他在「七大聖事」、和「牧羊人朝拜」那裡找到了答案。

貧賤逃難的歲月,使教會群體中的神聖禮儀,距卡拉瓦喬是無比的遙遠。他深深體會到罪與罰,卻渴望著贖與恩。


1607《七大聖事》

「七大聖事」說出了他的渴望,也為其他一切流離失所的人請命,成為他們的提問與反詰:聖事禮儀背後的信仰精義,到底是什麼?

天主教會的七件聖事分別是聖洗、堅振、感恩、懺悔、病人傅油、聖秩以及婚姻,他們涵蓋了信徒一生經歷的生老病死、彼此關顧相愛、以及婚姻。透過這些宗教禮儀,人將一生奉獻給上帝,也讓上帝的神聖如大光般普及信徒的一生、恩寵之愛遍滿信徒生命的每一時刻。

但卡拉瓦喬的「七大聖事」,已將禮儀徹底生活化到庶民生活中最卑微污穢的角落,他描繪了耶穌說的那些「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,就是做在我身上」的平凡卑微事物,在生老病死的苦痛之間、窮困流離失所之間、罪與罰之間。

於是展現眼前的是一個女人讓從牢房探出頭的囚犯吸自己的奶水;一個人持著火把幫抬著屍體準備埋葬的人照明;左邊年輕人看著角落蜷曲雙腿的病人、拿刀割下手上的布給旁邊赤裸寒冷著的人;旅館主人邀請疲憊的旅人進屋內休息;口渴已久的莽漢,仰頭大口的喝著好不容易獲得的水;天使環繞著聖母和聖嬰,溫柔微笑著的向下注視著這些在人世間陰暗之處彼此憐憫、互相幫助的人們。畫面充滿切割分散的動作,卻以光統一。


1609《牧羊人朝拜》

而「牧羊人朝拜」中的牧羊人們,一生就在野地和羊群之間了。他們赤著腳趕著羊群,在野地裡來來去去,從年少到年老,青春到滄桑,他們孤苦而被遺忘。

但是那天夜裡居然有奇妙光芒照向他們,天使說,救主降生了!

像我們這樣殘破的生命居然還能有機會看見盼望?他們不顧一切的拋下羊群跑進城裡,四處找尋,終於像天使說的一樣,找到包著布,躺在馬槽裡的嬰孩。

那就在他們所熟悉的殘破環境之中,馬槽裡沒有榮耀的聖光,環繞的天使和頌讚,卻因為母親和嬰孩,充滿了祥和與神聖。母親溫柔抱著孩子躺臥在地,她輕輕將臉貼在孩子的臉上,知道這個小小嬰孩的出生帶著某種重要使命。牧羊人們喜悅又小心寧靜的望著這小小的臉龐,他們不由得俯身屈膝,伸出手臂,是渴望、是激動、還有說不出的安慰與平安。神聖沒有遺忘他們,神聖親自將他們引領出野地,叫他們成為看見拯救的見證人。

在流亡的靈魂深淵,「七大聖事」是卡拉瓦喬對信仰實踐的反省,心靈渴望的表白。聖事禮儀被實踐在最卑微陰暗的角落之時,上帝的恩寵與救贖應許充滿這些卑微靈魂的每個生命時刻,人們在神聖大光的愛的感召彼此安慰、彼此眷顧,而他不安而疲倦的靈魂,更如同「牧羊人朝拜」中一輩子在曠野中滄桑孤苦的牧羊人,在馬槽裡的嬰孩身上看見自己生命的安息與盼望,終獲徹底的心靈安慰。   

沒有人被遺棄、沒有人得不到恩寵、沒有人孤單,這是卡拉瓦喬一生為每個卑微靈魂的請命懇求,也是他起伏一生裡,最終緊緊抓在手上的信仰真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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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拉瓦喬生平與畫作:卡拉瓦喬 Wikipedi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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